東北的四季是不勻稱的,春天永遠姍姍來遲,又在幾場風(fēng)雨中匆匆離去。小時候讀名家作品,常夢想于陽春三月“寂寞空庭春欲晚,梨花滿地不開門。”看著自己家院里那棵仍赤裸枯膚的梨樹輕聲嘆息。 那棵梨樹,自我有記憶便矗立在院子西南角。每至盛夏,枝繁葉茂,青果琳瑯,龐大的身形日日迎接烈陽的炙烤,為苦于酷暑的人們提供歇息的陰蔽區(qū)。 梨樹是種在磚圍砌成的土壇上面,土壇不高,那是個盛放落花的好地方,在淋過暮春的第一場雨后,白雪鋪園。那時幼稚的我充滿求知心,我站在壇上,手指著滿壇的梨花,向壇下的眾人發(fā)問:“哪個是第一朵梨花?” 眾人從未認真回答過我這認真的問詢。 “明年你去等著吧。” 我照做了。在那天我記下一個遠大的目標(biāo):尋找第一朵梨花。 要知道遠大的目標(biāo)向來歷程曲折,但我不以為意,不過是等待,明年很快到來。 第二年,雪厚,把梨樹裹得嚴實,烈烈西風(fēng)催不醒每個冬日的早晨,陽光剛從窗子邁進來,我就翻下暖炕,挪到窗邊,把臉貼近,一口一口熱氣,殘忍地枯滅嚴冬獨有的窗上花園,只為見到梨樹褪去白衣。 至今我仍感嘆春的偉力,那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,在春天到來前,我一度沉浸于梨樹亡矣的傷情。 日子在窗邊一天天過去,梨樹長滿花芽,我的心一天比一天激動,我覺得那個遠大的目標(biāo)即將實現(xiàn)。 大概古今英雄成事,都要被天攔地阻幾次,那夜黑云攜卷著狂風(fēng),我想,高爾基的海燕也難以自由翱翔吧。屋里明亮的燈光照的窗上只有我自己,母親擔(dān)心風(fēng)大停電壞了電路,便關(guān)了燈,喚我趕緊睡覺。覺自然不得安生,在未知的磨折中,雨也蕭蕭,風(fēng)也蕭蕭,心盼梨花到明朝! 待到日出雨霽,我懸了一年的心,在壇邊摔稀碎。 梨花鋪滿土壇,這梨花雪下在這里,寒涼附在我心。 我的目光散開,不去凝視,家里的黑狗跳上土壇,用身子滾滿梨花,歡快地繞著我跳躍,我呆呆地回了屋。 此后我又等了兩年,不是雨打,就是在夜里偷偷綻放。第三年,院子墊高,梨樹被伐了。又過了五年,黑狗病逝,在它的葬處,我輕放一只別處折來的梨花。 又到春天,城市花園的梨樹林,無人等待它的花開,一夜雨后,我隱約看見一個羞怯的人,無所謂綻放的次序,俯身肆意地嗅著梨花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