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詩詞的國度,中國每一個歲時節令的民俗習尚,都洋溢著濃濃的詩情畫意。白露,更是浸潤在詩詞歌詠中的風俗長卷。 白露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十五個節氣,“白露秋分夜,一夜冷一夜”。唐代詩人杜甫在《月夜憶舍弟》一詩中道:“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明。”陽氣在夏至達到頂點后,物極必反,陰氣也漸漸興起。歲時節氣到了白露,天氣開始轉涼。唐人白居易《涼夜有懷》詩云:“清風吹枕席,白露濕衣裳。好是相親夜,漏遲天氣涼。”寫出了白露節氣的兩個特點:涼爽的秋天已到來,夜間草木出現露水。晝夜溫差加大,凌晨草木之上水珠凝結。二十四節氣到秦漢方最終確立,但白露在先秦時期就已入詩,“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……”古往今來絢麗的詩行,由此鋪陳開來。 白露是一場追懷大禹的先賢祭。每年白露時節,奉祀大禹的風俗代代不絕。唐人賈島有“已曾幾遍隨旌旆,去謁荒郊大禹祠”之詠,宋人黃庭堅《登臨晴川閣懷古贊頌大禹治水》詩曰:“九州禹跡忘安樂,換卻江山永泰寧。”生活在太湖邊的漁民,在白露日,要趕往太湖西山島上的禹王廟進香,舉行禹王香會。清人金友理編纂的《太湖備考》記載,禹王香期為7天,內容包括敬獻三牢(牛、羊﹑豬三牲)、奠帛、獻三爵(獻酒)、上香、獻花、行三鞠躬禮、恭讀祝文、敬獻佾舞等。在祭拜時,漁民許愿把秋冬之際捕撈的第一尾肥魚獻給禹王。后羿射日、女媧補天、精衛填海、大禹治水……上古傳說,其傳承和昭示的是,中華民族面對強大的災害、災難之時,選擇勇敢面對,豪情奮進。 白露是一杯溫潤明心的清雅茶。“春茶苦,夏茶澀,要好喝,秋白露”,白露茶又稱秋茶,是立秋至白露之間采摘的佳茗。唐人李肇《國史補·卷下》有“洪州有西山之白露”的記載,大唐宰相令狐楚有“萸房暗綻紅珠朵,茗碗寒供白露芽”之詠,與詩圣杜甫齊名的晚唐詩人許渾的詩句“秋茶垂露細,寒菊帶霜甘”,道出了秋茶經露水滋潤的細嫩與菊花經秋霜洗禮的甘甜。陸游對秋茶情有獨鐘,其《幽事絕句》一詩云:“客生聞吠犬,草茂有鳴蛙。日昳方炊飯,秋深始采茶。”陸游寫買賣秋茶的場景有“鄰父筑場收早稼,溪姑負籠賣秋茶”“村女賣秋茶,簪花髻鬟匝”之句。陸游品秋茶更有“客至但舉手,土釜煎秋茶”“留客秋茶苦,醺人社酒渾”之詠。白露茶產于楓葉飄紅時節,故又稱“楓露茶”,其沁人心脾,清雅怡人,令人回味無窮。難怪《紅樓夢》第八回中,賈寶玉因為一杯自己只喝了兩三道、留著準備再飲的“楓露茶”,被丫環茜雪當剩茶送給李嬤嬤吃了,煩惱非常。有人曾贊白露茶:“一杯拂燥,兩杯明心,三杯忘歸。” 白露是一壇芬芳醇厚的歲時酒。詩意棲居的古人,春節飲屠蘇酒,端午節飲雄黃酒,立夏飲青梅酒,重陽飲桂花酒,白露時節必飲白露酒。白露酒的釀制相當獨特,先將白酒與糯米糟酒,按比例混合,然后入壇密封,埋入地下,待數年乃至幾十年方開壇。白露酒中的極品為“程酒”,因取程江之水釀制而得名。北宋時期王存主編歷史地理典籍《元豐九域志》云:“程水在今郴州興寧縣,其源自程鄉來也,此水造酒,自名‘程酒’。”埋藏幾十年的程酒清香撲鼻,甘甜溫熱,潤燥通絡,但后勁極強。清光緒元年(1875年)纂修的《興寧縣志》贊程酒,“色碧味醇,愈久愈香”“釀可千日,至家而醉”。明朝政治家高攀龍作《程酒詩》云:“微醺憶堯夫,止酒見淵明。”白露飲酒這樣的尋常事,讓古人演繹出千般滋味萬種情韻。 白露是一枚甘美安神的龍眼果。福州有個傳統:白露必吃龍眼。民間認為,在白露這一天吃龍眼有大補奇效。我國栽培龍眼的歷史已有2000多年,古往今來,無論是文人騷客還是醫家名流,都對這甘甜適口的水果情有獨鐘。唐詩人元稹《代曲江老人百韻》曰:“翠毛開越巂,龍眼弊甌閩。”留下“日啖荔枝三百顆,不辭長作嶺南人”名句的蘇東坡,在品嘗龍眼后,作《廉州龍眼質味殊絕可敵荔枝》詩,認為“龍眼與荔枝,異出同父祖”。龍眼成熟于桂花飄香時節,因此龍眼又稱“桂圓”。明朝文學家宋鈺白道出了桂圓的妙處:“圓若驪珠,赤如金丸,肉似玻璃,核如黑漆,補精益髓,蠲渴扶肌,美顏色潤肌膚。”清代名醫王孟英稱龍眼為“果中神品”,并在《隨息居飲食譜》中記載,龍眼“補氣血,益心脾,安神益智”。 白露是一排長空列陣的南飛雁。漢武帝劉徹《秋風辭》云:“秋風起兮白云飛,草木黃落兮雁南歸。”鴻雁是中國古文化中的靈禽,被古人賦予了浪漫的意象:稱兩相別離為“雁影分飛”,稱排列有序為“雁序”“雁陣”,稱來往書信為“雁書”“雁帛”。白露時節,天高云淡,長空排雁,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抒發出不同的詩情……唐代詩人李白仰望鴻雁布陣南征,激發登高把酒的豪情詩興,寫下 “長風萬里送秋雁,對此可以酣高樓”的詩句。“鴻雁”在《全宋詞》中出現36次,李清照曾借鴻雁寄托相思之情:“云中誰寄錦書來?雁字回時,月滿西樓。”陸游有“哀哀斷行雁,來自關塞北”的名句,誦之不免讓人垂首。元代戲曲家王實甫的《長亭送別》云:“碧云天,黃花地,西風緊,北雁南飛。曉來誰染霜林醉?總是離人淚。”讓人心底頓生蕭瑟悲涼之感。 白露是一曲千年吟唱的愛情歌。“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;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……”白露是秋日里一幀浪漫的詩簽,《詩經·國風·秦風·蒹葭》篇是《詩經》305篇中的經典,“蒹葭”“伊人”與“水”“露”一起,勾勒出了一幅霜染秋葦、煙水迷蒙的秋水伊人圖。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品曰,“《詩·蒹葭》一篇,最得風人深致”,最情真意切。清人李漁在《窺詞管見》中說,《蒹葭》是“情為主,景為客”。錢鐘書于《管錐編》中評價,《蒹葭》是“寓慕悅之情,示向往之境”。在清秋的早晨,詩人形單影孤,獨行在蘆葦茂盛的河邊,百轉千回,對“伊人”用情很深,苦苦追尋。《蒹葭》創造了一個“蒼涼凄美”的藝術境界,無怪乎清人王闿運認為,《蒹葭》是悲秋懷遠的“千古傷心之祖”。 歲時白露里流淌的詩篇,折射出古人不同的情感:有對詩意風物的歌詠,也有對歲月流逝的感懷,有對美好生活的企盼,也有對人生無常的感嘆,詩意、哲理、激情皆澎湃其間。時過境遷,依然能感受到白露風俗文化的獨特魅力。穿越浩瀚時空,開啟一程古老民族詩意風俗之旅。 |